“性子比孩子还野,酒量是上帝的一半。”这两句狠话,是宋雨哲写给野孩子乐队主唱小索的,也同样适用于野孩子所出身的兰州这座城市。在这里,那种散漫混血的气质无孔不入,漏洞百出却花样翻新,趣味庞杂但野心勃勃。在地图上,它处于中国地理几何的中心位置,却被称之为西北偏北。在南方人的臆想中,它周围沙漠横生,人们还骑着骆驼戴着面纱出行。很多人不知道兰州在哪里,却固执地认为它就在赫赫有名的敦煌旁边。可是,天晓得,兰州到敦煌还有一千公里遥遥路途。

八年前,小索因胃癌去世。一直疼痛的胃,就像我们和这个粗糙世界关系的隐喻。在这座城市,那些歌手,那些诗人,那些敏感的家伙,那些情真意切的兄弟,那些跟自己较劲的人,他们总会胃痛。他们吞咽下的食物总是太难消化,最终变成了致命的疾病。

一座在路上的城市每次提及兰州,我总能想到听了十年的野孩子乐队,耳边响起他们唱的《黄河谣》: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月亮照在铁桥上/我就对着黄河唱……这样干净有力的句子,让人无端热泪双流。因为我们身体里也奔流着一条大河,泥沙俱下,不舍昼夜,也因为唱歌的小索早已消失在这茫茫尘世。兰州是座在路上的城市。这座城市里,几乎每个人,他们要么是刚从某个地方回来就又准备出发,要么是在打点行装准备前往某地。他们代表了对生活极大的、无休止的不满。年轻人长时间不见后再次碰面,第一句话总这样开始:“现在在哪儿呢?”几乎没有人的生活是确定下来的,大家在路上,城市在路上,梦想也在路上。年2月,索文俊和张佺在遥远的杭州组建了野孩子乐队。他们一起去北京,去丽江,去上海……居无定所,随时歌唱。后来,他们在北京三里屯南街开了那家著名的“河”酒吧。事实上,他们从未离开过兰州半步。不管在哪儿,西北的音乐元素,始终是他们的灵魂。年秋天,我在北京浪游,无意间撞入“河”酒吧。那里狭窄拥挤,环境粗糙,台上歌手和台下听众仅一臂之遥。他们一开口,我就傻掉了。那座我一直想逃离的城市被歌声直接空运过来,重重砸在眼前,就像孙悟空一直飞不过去的五指山。小索在台上笑着唱着,瘦脸上挤满了张艺谋式的皱纹。那天他唱的歌是只有两句歌词的《早知道》:“早知道黄河的水要干哪,修他妈的那个铁桥是做啥哩?早知道尕妹妹的心要变哪,谈他妈的那个恋爱又是做啥哩?”那天晚上我在这首歌里喝高了,坐在三里屯南街的马路牙子上打了一圈电话。我大脑一片空白,就像一颗被榨干汁水的橙子……

美学上荒凉得足不出户的城市野孩子的歌,就像黄河的水不停地流。那条姓黄的河流,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野性十足。它的水质含混不清,万物被它裹挟而下,可能半途蒸发,可能中道断流,可能奔流到海,也可能就此沉积成大地的一部分。黄河从兰州城中奔流而过,这座狭长的城市仿佛刀砍斧斫而成。粗粝简单,真实动人。那里的人不像沿海一带算计成本,故事多少都有些命运感。很多人,很多事,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本来如此,就是顺其自然,看得清楚却说不明白。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如此评价伊斯坦布尔:“美景之美,在其忧伤。”旅居美国的作家高尔泰这样评说兰州:“这是个美学上荒凉得可以足不出户的城市。”因为荒凉,所以忧伤。以其忧伤,所以歌唱。就此而言,兰州与伊斯坦布尔这两座横担亚欧大陆桥两端的城市在精神气质上极其神似。一直以来,我称兰州为一座“离神更近的城市”。正因如此,才会有野孩子乐队,才会唱黄河谣,才会眼望着北方,才会感念“一切都会永远消失,一切欢乐都不停留”。兰州是座漂泊之城,每个人都是风吹来的沙。传说中,这是一座被不断经过却不停留的城市:霍去病西征,用鞭杆在地上戳出了五眼泉水,就成了今天的五泉山;左宗棠平叛,于是栽下了左公柳,现在还长在黄河岸边;唐玄奘取经,据说是乘着羊皮筏子渡了黄河;成吉思汗驾崩,在兴隆山埋下了衣冢;李自成,兵败后传闻跑到青城做了和尚……在兰州,土著甚少,听不到多少人在讲方言,大多数人操着口音可疑的普通话。他们来自哪里?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远方某处故乡,但是故乡面容模糊。他们被岁月那种混杂力量裹挟至此,就像黄河浊浪中的滚滚泥沙。他们是里尔克所说“在时间的岁月中永远回不了家的异乡人”。在兰州,有一条街道的名字叫“一只船”。相传,此处曾经是一群江南亡人的墓园,他们因为某些罪名被贬发至此。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他们在这里制造爱恨情仇,他们在这里客死他乡,但他们修了一座船形的墓园,船头向着南方,望故乡。

从飞机上看不到兰州城区,云层之下是连绵起伏的干山,是满目焦渴的黄色。夜晚,从机场到市区,一个小时,75公里,在长时间的荒凉黑暗之后,猛然眼前一片灯火通明,拔地而起一座高楼林立人声鼎沸的城市,给人极不真实的超现实之感。似乎,这座城市就是平地里以搭积木的方式建造出来的。曾经,有人从直升机上航拍了兰州,然后在报纸上发出大幅照片,感叹这座城市像香港、像深圳、像上海、像美国西海岸的洛杉矶,像尽一切繁华之城。总之,兰州是另一座被想象出来的城市,总是生活在别处。这是座不完美的城市,因此才离神更近。兰州城无酒不欢,在这旱码头上,各路欢乐神仙大呼小叫,猜拳行令、吃肉喝酒。几杯烈酒下肚,人们立刻燃烧起来,狂暴、沉醉、纠缠、不能自拔,并且迷恋于这种放纵。瞬息之间,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奔跑的火炉。而那些天生带有混血气质的女子,于美貌间更是带了几分锋利,谁想来征服她们,先得把持好手中这杯激烈摇漾的酒。否则,刀郎那首《冲动的惩罚》为什么会在张掖路拐角的那家音像店里足足放了三个月之久?

作者:张海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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